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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愛或不愛,只能自行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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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在異鄉為異客,原來這才是孤獨的模樣。

01

飛機在波士頓降落。顧辛烈嘚瑟地將跑車大喇喇停在出口,搶眼到我實在想裝作不認識他。我面無表情地打開車門,問他:“你怎麽不停在地下停車場?沒交警趕你走嗎?”

顧辛烈特別得意地笑了笑,“怎麽沒有,我都吃五張罰單了。”

我默默地腹誹他一通,然後十分想不明白地問他:“那你為什麽還要停在這裏?”

他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然後說:“裝帥啊。”

我腳下一滑,差點從他車裏滾出來。

四年不見,顧大少的智商,仍舊讓我堪憂。

讓我更堪憂的事情還在後面,等我坐穩後,顧大少油門一踩,大紅色跑車“突”的一聲沖向高速公路。我的頭發被吹得一片淩亂,我被嚇得趕忙轉過頭沖他咆哮:“慢一點你會死啊!”

“哦,”顧辛烈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然後松開油門,“不好意思,有點緊張。”

“你緊張什麽啊!我才緊張好不好!”我欲哭無淚。

“不是,”車速終於平穩下來,他打開天窗,波士頓比舊金山更冷,但是風吹在臉上竟意外的涼爽,他說,“姜河,我們好歹四年沒見了。”

他這樣一說,我才平靜下來。我側過頭向他看過去,四年不見,當初那個渾小子早已長出棱角分明的輪廓,他長手長腳,穿一件白色T恤,黑色的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裸露在外的皮膚被曬成好看的小麥色。

我一動不動地盯著顧辛烈,感覺到他又開始緊張,他使勁握著方向盤,好像有些害羞,他說:“看,看,看夠了沒有?”

“夠啦。”我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

他又不好意思地“哼”了一聲,然後又想到什麽,一臉眉飛色舞:“姜河,你餓不餓?”

知我者,顧辛烈是也。我已經餓得快兩眼發暈了,“要餓死了。現在給我三個漢堡我都能吃得下。”

“那就好,”顧辛烈高深莫測地一笑,“我帶你去我那裏,我已經做好了一大桌好吃的。”

我十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等我到了他家,看到那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我那顆忐忑的心也終於落了下來。

我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問正揚揚得意等待我讚美的顧辛烈:“你這叫的哪家的外賣啊,不錯嘛。”

“你才叫的外賣呢!不要血口噴人!”

“得了吧,”我拉開凳子反扣著坐下來,“雖然四年不見,但我們認識多少年了啊,十根手指扳完都數不過來。”

“才,才不是呢!”

“唉,”我搖了搖頭,“何必呢,來來來,顧二蠢你過來。”

顧辛烈十分提防地看了我一眼,我隨手拿起廚房裏的鹽和味精,稱讚了他一下:“不錯啊,專門去買的?”

“才,才不是呢!”顧辛烈咬定青山不放松。

我沖他翻了個白眼,一手拿起裝鹽的罐子,一手拿起裝味精的罐子,遞給他:“喏,那你說說,哪個是鹽,哪個是味精。”

顧辛烈張大嘴巴,楞楞地看著我:“姜河,你欺人太甚!”

看著他被我噎得說不出話來的模樣,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然後回到座位上:“好啦,快開飯,要餓死了!”

等我真正心平氣和地和顧辛烈面對面坐著吃飯的時候,我心底升起一種五味雜陳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我只好低下頭一個勁兒地夾菜來吃,端起碗刨飯刨得跟餓死鬼投胎一樣。

顧辛烈不忍直視地看了我一眼:“姜河,你這樣子,如何嫁得出去啊。”

我把一大塊牛肉夾到他碗裏:“嫁不出去也不嫁給你。”

他垂頭喪氣地重新拿起筷子:“何必這麽見外嘛。”

我又吃了兩口肉,嚼之無味,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開口:“顧辛烈。”

“嗯?”他挑挑眉。

我尷尬地咳嗽了兩聲,然後邊想邊說:“是這樣的,你看我們啊,確實是四年沒見了。我比四年前呢,長高了四厘米,長胖了十斤,你看,雙下巴都快出來了。然後呢,我頭發也長長了,劉海都快把眼睛給遮住了。還有啊,我以前一點都不喜歡吃辣,可是現在嗜辣如命……噢,還有,你看,我的小腿上有一條很難看的傷疤,這是我騎馬摔下來的。”

顧辛烈靜靜地聽著,也不打斷我,他問:“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想說的是,我已經不是四年前的那個我了。”我頓了頓,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那個……咳咳,喜歡的……咳咳,已經不是現在的我了。所以我覺得吧,咱們倆還是做朋友重新認識一下比較好。”

“哦,”顧辛烈一副“你說得很對但是我不打算聽”的表情點點頭,將肉剩得多的那盤菜移到我面前,“我這裏有火鍋神器,晚上想吃火鍋嗎?”

“想!”我激動得淚流滿面,“火鍋!!”

楞了三秒,我又尷尬地咳嗽一聲,惱羞成怒:“別想轉移話題!”

“行。第一,我的心要往哪裏放是我自己的事情,勞你掛心了。第二,你怎麽從馬上摔下來了?”

“意外而已,啊啊啊——不要提這件事,我的馬還在舊金山呢!為什麽不讓我托運過來,我可以給它買機票嘛!”

想到河川,我又忍不住傷感起來。

02

靜靜流淌的查爾斯河將波士頓對半分開。我和顧辛烈一人在河這頭,一人在河那頭。

因為當初我找房子的時候房價已經上漲,無奈之下只好找了一處算不上太滿意但是能湊合著住下的房間。我同另外三人合租,我的房間在最裏面,很小,地毯的邊緣都已經卷起來,踩上去十分刺腳,我再也不能光著腳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了。

我依然不會開車,每天必須比其他人早起半個小時去坐巴士。我已經盡量輕手輕腳,可仍然被抱怨吵到了她們。而合租的人中有一人喜歡深夜洗澡吹頭發,也總是讓我無法入睡。

與人合租諸多的難題,我在美國的第五年才算真正意識到,柴米油鹽,一定是要斤斤計較的。都說沒有遇到極品室友就不算留過學,想來,我的海外生涯也算是圓滿的。

研究生和本科生的學習模式沒有太大的區別,我每天都待在學校裏,有時候不想回家,就直接在圖書館裏通宵溫書。顧辛烈偶爾會給我發短信,我有時回,有時不回。

在波士頓的第三個月,一天夜裏,我忽然全身發癢,在夢中驚醒。而此時,我的手腕已經粗壯得如土裏拔出來的紅蘿蔔。

這天夜裏入睡前,我仔仔細細地將我的房間每一個角落噴上了滅蚊劑,然後用衣服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入了夜,我再一次被咬醒,我睜大了眼睛把房間巡視了一遍,沒有見到任何蟲子,我打了個寒戰,心中頓時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我將身上被咬得慘不忍睹的地方亮出來給我的室友們看,我問她們:“我住的那件屋子,以前是不是鬧過Bed Bug(即害蟲)?”

被我突然這麽一問,三個人楞住,客廳裏一下子鴉雀無聲。等了一會兒,其中一個女孩子才終於承認:“是。”

我勃然大怒,將桌子一拍:“你們事前為什麽不告訴我?”

“告訴你了,你還會租嗎?”其中一個女生說。

我真是快被氣瘋了:“你們也知道我不會租!你們會不會太自私了,就為了讓人來幫你們平攤房租,你們每個月省這兩百多刀省得安心嗎?”

“你說話別那麽難聽,我們也是好心幫你,別給臉不要臉。”

我看著眼前這三個大我四五歲的女生,怒極,卻不知如何反抗。算來,除了情路,我的人生真的太過平順,總是受人照顧,被人擋在身後。

正當我和她們僵持不下的時候,我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我看了一眼屏幕,是顧辛烈打來的。我猶豫了一下,接起電話:“餵?”

“餵,”顧辛烈輕快的聲音響起,“姜河,明天周六,要不要我來載你去中國超市,你上次買的東西差不多該吃完了吧。還有,我發現一家很不錯的意大利餐廳,呃,肉很多,你會很喜歡的。”

我看了看自己被咬腫的身體和差到嚇死人的臉色,害怕他擔心,脫口而出:“不,不用了,我這周實驗室有點事,下次再說吧。”

“好的,”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失望,不過他很快又重新打起精神,“那你記得早點休息。”

掛斷電話,我發現自己的情緒平靜了很多。因為我知道,我並不是一個人,這樣的認知讓我瞬間強大起來,我冷笑一聲:“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上一任租客就是因為Bed Bug搬走的吧?除蟲真的有效的話,她還會搬走嗎?”

那三個女生再次不回答我,只是惡狠狠地瞪著我。我看了眼時間,上學快要遲到了,於是我只好抓起書包和幾片面包匆忙出門。

03

我這天在學校過得十分糟糕。因為已經連續兩天無法入睡,我頭痛欲裂,在上課時間直接睡了過去。再加上手臂腫得十分厲害,又痛又癢,可以撓的地方已經被撓破了皮,不能撓的地方就更難受了。

身體和精神上的不適直接導致我胃口差得要命,買了一個漢堡,只咬了一口就膩味得我想吐。放學後,我一個人走在路上,一想到要回住的地方,我心中就湧起一股厭惡感。

黃昏是一個人最脆弱的時候,我望著遠方的夕陽,夕陽遙遠而美麗,籃球場上年輕的外國男生們飛快地說著英語,那一刻,我第一次強烈而又清醒地意識到,我不屬於這裏。

異國他鄉,聽起來風光無限,可是將我們的心一層一層剝開來,才發現裏面空蕩蕩的一片,什麽都沒有。

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大滴大滴掉落下來,獨在異鄉為異客,原來這才是孤獨的模樣。

我在人煙稀少的路上蹲下身子,不管不顧地大哭起來。這時候,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喚聲:“姜河,姜河。”

我回過頭去,看到一臉著急的顧辛烈向我跑來,他身後的火燒雲映紅了整個天空。

我沒頭沒腦地想起《大話西游》裏的一句臺詞,它說,我愛的人是蓋世英雄,總有一天,他會踩著七彩祥雲來娶我。

大概是因為我太喜歡周星馳了,我忽然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可是笑完又開始難過,眼淚又不停往下掉落。

顧辛烈喘著粗氣走到我面前,也蹲下來,他眉頭擰在了一起,“姜河。”

“笨蛋啊,”我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你怎麽來了?”

“今天早上給你打電話的時候就覺得你聲音不大對勁。”

“哪裏不對了,我只是,我只是餓了。”我抽噎著。

顧辛烈沒好氣地笑了:“那你哭什麽?”

“餓哭了,不行啊。”

“行行行,”他舉雙手投降,“說不過你,來,咱們站起來,再蹲你的腿就該麻了。我帶你去找個地兒坐著哭。”

被他這麽一說,我才發現我的腿真的麻了,我齜牙咧嘴、臉上掛滿淚痕地撐著顧辛烈的手臂站起來。

“別動。”他說。

我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向他看過去,然後我看到顧辛烈自然而然地蹲下身,皺著眉頭,認真地將我不知何時散開的鞋帶握住,不太流暢地打了一個結。

顧辛烈是誰?堂堂顧家大少爺,生來就挑肥揀瘦、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可是此時此刻,他卻心甘情願地蹲下身,笨拙地為我系鞋帶。

就為了這一幕,我心中一動,登時覺得剛才大哭的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神經病。

我哪裏孤單哪裏寂寞了,窮矯情個什麽勁兒啊。我眼前的這個大男孩,他放棄國內安逸奢華、前程似錦的生活,只身來到寒冷遙遠的波士頓,只是為了能夠在五個小時內趕到我的身邊。

“顧辛烈。”

“嗯?”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挑著眉側過頭看向我。

“謝謝你。”我認真地說。

“謝,謝什麽啊!”他滿臉通紅地轉過身。

雖然我極力隱藏,但是從我腫到根本無法握筆的手指上,顧辛烈還是發現了事情的不對勁。

“到底怎麽回事?”他有些生氣地問我。

我只好潦草地將Bed Bug的事情告訴了他。

顧辛烈被氣得當場奓毛,他將可樂瓶狠狠一捏,揚手投入垃圾桶裏,然後面無表情地說:“上車,我帶你去找她們,這事得說清楚。”

我想了想:“還是算了吧,和她們也扯不清,難不成讓她們給我換房間?周末的時候我叫除蟲公司來試試。今天晚上,呃,我找個地兒先住著吧,Motel或者速8吧,貴了我也住不起。”

顧辛烈拗不過我,眉毛都擰在一起了:“開什麽玩笑,你一個人去住酒店,還不如去我家,反正我一個人住,房間多。”

我一想,這還真是個不錯的主意。留學生之間,男女混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何況我只是借住一宿。按照波士頓的物價,去快捷酒店一晚上也得九十到一百刀,已經是筆很大的開銷了。

到了顧辛烈家後,他把他房間的床騰給我,自己去睡沙發。我知道他肯定不同意讓我睡沙發,也懶得去推辭,而我們倆又不可能同睡一張床。顧辛烈的床又大又軟,我躺在上面就挪不動了。讀碩不比讀博,也不比我讀本科那陣子,學校雖然減免了我的學費,可生活費得靠給教授打下手來掙,以至於我過得十分拮據。來波士頓之後,我床也沒有舍得買,就買了張厚厚的床墊鋪在地上,很久沒有嘗過睡床上是什麽滋味了。

我呈“大”字形躺在顧辛烈的床上,懶懶地感嘆:“大少爺你的生活實在太幸福了。”

顧辛烈悲哀地捂住額頭:“您老這幸福值也太低了。喏,這件T恤是全新的,吊牌都沒摘,你將就著穿穿,快起來洗漱。”

“不起來。”我翻了個身,抱住軟綿綿的枕頭。

顧辛烈束手無策了:“你不嫌不舒服啊?牙膏都給你擠好了。”

“就不。”

“你怎麽又懶又邋遢。”

我“嘿嘿”一笑:“現在知道了吧?我這人好吃懶做,胸小無志,反正又不是我的床,臟也不臟我,快點出去出去,我要睡覺了。”

顧大少幽怨地看了我一眼,只得轉身走開。

我小人得志,半夢半醒之間還不忘使喚他:“記得把門和燈關了哈。”

這一夜,我終於踏踏實實睡了個好覺。第二天神清氣爽地醒來,來到客廳,看到顧辛烈還歪七扭八地躺在沙發上,被子大半都掉在了地上,只剩一個邊角還搭在他胸口上。

我忍不住笑出聲,顧辛烈的睫毛微微顫抖,迷迷糊糊睜開眼,一邊揉眼睛一邊疑惑地說:“姜河?你怎麽在這裏?”

然後他猛地抓起被子往胸口一掩,一副良家婦女的樣子:“你,你,你想幹什麽!”

“拜托,”我絕望地捂了捂額頭,“蠢成你這樣,倒也是一項技術活。”

顧辛烈這才終於醒過來,他悲憤交加地看著我,找了半天沒找到他的拖鞋。我兩腳一蹬,將自己腳上那雙脫下來甩到他面前:“喏,穿這雙吧,我喜歡光著腳。”

我們鬥了半天嘴才終於意識到肚子餓了,顧辛烈的冰箱裏也是空空如也,他想了想:“走吧,帶你出去吃pancake。”

等我坐上他那輛拉風的跑車,不由得憂傷地感嘆:“有車就是好啊。”

“你還沒有駕照對吧?改天我教你吧。”

說到學車,一時間許多零碎的畫面在我腦海裏一閃而過,開車的江海、沈默的江海,他的車裏放著的古典音樂,我的心情一下子無比低落,淡淡地說:“再說吧。”

04

周末的時候,我打電話叫了除蟲公司。我將所有的家具都搬到陽光下暴曬,衣服床單也全部洗了一遍,累得全身都快散架了。然後,我回到空空如也的房間裏,也懶得管剛剛噴了殺蟲劑,直接倒在了地毯上。這個時候,我接到了趙一玫的電話。

我沒有把Bed Bug的事情告訴她,我們隨意聊了一會兒天,我還是忍不住問她:“江海最近如何?”

“不知道,我搬家之後就很難見到他了,我本來和他也不熟。我在學校星巴克見過他一次,那天停電,他坐在外面對著電腦,我要去上課,就沒跟他打招呼。”

“哦。”我失望地說。

趙一玫猶豫著說:“其實你不必這樣斷絕聯系,你們倆還可以做朋友的。”

我搖搖頭說:“愛或不愛,只能自行了斷。”

掛斷電話之後,我收到趙一玫的短信,她說: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我閉上眼睛,眼角有淚滑落。

這天夜裏,我再一次被Bed Bug咬醒,我所說的果然沒有錯,它根本沒有辦法被除掉。第二天早上,顧辛烈給我打電話,問我有沒有好一點,我垂頭喪氣:“別說了,我等會兒去學校就上網找找現在還有房子租不。”

“那我放學後還是接你去我那兒吧。”

我開始著手搬出去住這件事情,可是到了這個時間段,幾乎都沒有空房騰出來。好不容易找到一間,不是條件太差就是價格高得離譜,我無比頭疼,心想當初果然不應該貪圖小便宜。

毫無進展地折騰了好幾天後,我有些喪氣地坐在顧辛烈車上,隨口道:“要不把你空出來的房間租給我好了。”

顧辛烈一聽,猛然一個急轉彎。

還好我系了安全帶,我瞪他:“你幹嗎?”

他無辜地眨眨眼,語氣卻十分愧疚:“你不是說要搬我那裏去嗎,我掉頭去給你搬行李啊。”

我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咳嗽了半天才緩過來:“我就這隨口一說,你可別當真啊。”

“已經當真了怎麽辦?”

他這麽一說,我倒是認真思考起這件事來。顧辛烈來到波士頓後,自己買了一套房,小區裏設備都很齊全。讓顧辛烈當我的房東,我也避免了再次遭遇極品室友的可能,兩人搭夥做飯什麽的也挺方便。唯一的缺點就是上學沒法坐巴士了,得自己開車。

我衡量了一下,然後擡起頭,目光堅定地盯著他:“房租你開個價吧。”

“啊,多你一個少你一個沒差啊,算了吧。”

我擡起手,盡力站起身敲了敲他的頭:“不收房租我不住的啊。”

“別鬧,”他輕笑,“我開車呢。”

“誰跟你鬧了,說正經的。”

“我也是說正經的啊,”顧大少一臉無辜地撇撇嘴,“你說就你那幾個房租,我拿著有什麽用啊。”

我的膝蓋中了一箭,身為窮人,我不得不掙紮著維護自己那顆脆弱的自尊心:“那也得給。”

“倔得跟牛一樣,這樣吧,你現在租多少就給我多少吧。”

“別傻了,”我翻了個白眼,“我們四個人擠3B2B,還有一個人睡客廳,這價格能一樣嗎?這樣吧,房租我乘以二,然後你打個友情八折。可以了吧?不可以也沒事,我不住就是了。”

顧辛烈趴在方向盤上樂不可支:“姜河你夠可以的啊,租客比房東還大爺的,我還是頭一回見。”

顧辛烈開車將我送到屋門口,我收拾東西,他開車去給我買吃的。

我的東西並不多,來了波士頓以後,我一直沒有什麽歸屬感,一張床墊,一張桌子,一張椅子,就是我全部的家具了。衣服和洗漱用品一個行李箱就能全部裝完,連我自己都覺得十分悲哀。

沒過多久,顧辛烈給我打電話說他到門口了,我便拖著行李箱往外走。經過客廳的時候看到她們三個女生坐在飯桌前,我正準備跟她們打招呼說一聲,面對我坐著的女生先反應過來:“你要搬走?”

“嗯,”我本來想著無論如何,大家能相遇便是緣分,畢竟一室共處兩個多月,反正我也已經找到新的住處,我便笑了笑,“我找到了新的住處。”

有個女生有些過意不去,放下筷子過來:“我幫你搬吧。”

我正準備說不用,另外兩個女生忽然就不幹了,橫眉豎眼地說:“你什麽意思啊姜河,當初租房合同簽的可是一整年,你的押金也交了,還剩下九個月呢,你住也得住,不住也得住。”

說起來我也真是的,和她們客氣什麽啊我,拎著行李箱直接走人多方便。

剛剛走過來說要幫我拿行李箱的女生也停下來,倒退兩步回到她們身邊。我松開手,冷冷地問:“你們不說我還忘了,這個月剩下的房租就算了,當我白給的。但是那一千刀的押金你們得退給我。”

“不可能。合同未滿你自己搬走就是毀約,怎麽可能退你保證金?”

我震驚了,這人一不要臉起來,真的是鬼都害怕。

就在我們僵持不下的時候,顧辛烈又給我打了一個電話:“沒事吧?怎麽這麽久,行李很多嗎?要不要我來幫你搬?”

“沒事,”我冷靜地握著手機,“就是遇到三個瘋婆子。”

“你說誰瘋婆子!”

“說的就是你。”

“姜河,你錢還在我們手上,說話客氣點。”

我早就火了:“拿著滾吧,姐姐我不要了!”

這時,門口傳來一陣懶洋洋的男聲:“誰說不要了?”

我和三個女生一起轉過頭去,只見顧辛烈靠在門框上,一手插在褲兜裏,一手吊兒郎當地拋著手中的車鑰匙,陽光落下來,他的棒球帽被鍍上一層金色。

他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收起鑰匙走到我面前:“怎麽回事?”

我還沒說話,那三個女生已搶先回答:“你們自己毀約的,押金不退!”

顧辛烈歪著脖子看了她們一眼,慢條斯理地說:“我有問你們嗎?”

看她們的臉被漲得通紅,我心情大好,聳聳肩:“喏,鬧事兒呢,不讓我走。”

顧辛烈表示懂了地點點頭,然後皮笑肉不笑地對她們說:“鬧事兒是吧,行啊,要不咱再鬧大一點?美國不是最愛打官司了嘛,我倒要看看這是算我們違約呢,還是算你們欺詐。我們要是違約呢,輸了官司大不了賠點錢,小爺我別的沒有,就錢多。不過你們要算是欺詐,估計遣送回國都免了,直接蹲監獄唄。”

顧辛烈咄咄逼人,連我站在旁邊都不禁打了個寒戰,開始默默懷念我天天拿筆袋打他頭罵他“蠢貨”的無知歲月。

她們三個不說話了,然後和我簽合同的那個女生一聲不吭地回到房間,又找另外兩個女生一人借了點錢,湊齊了一千還給我。

我接過錢放進包裏,把行李箱交給顧辛烈,誰知道他還是不疾不徐:“還沒完呢。”

我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我泱泱華夏可是禮儀之邦,”顧辛烈不輕不重地冷笑一聲,“好歹祖國養了你們二十多年,道歉總會吧?”

她們三人面面相覷,憋了一會兒才依次跟我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的錢到手,正心花怒放著,便也十分假地堆了個笑容,回了她們一句:“沒關系。”

顧辛烈這才勉為其難地被我拽著走了。等我們上了車,顧大少恢覆本性,又忍不住嘚瑟起來。

他笑著沖我挑挑眉毛:“我剛才帥嗎?”

我死鴨子嘴硬:“蠢死了。”

“姜河,不帶你這樣的,”他開始哭訴,“明明就很帥!”

“好好好,帥死了,”我沖他翻了個白眼,拿手裏的抱枕砸在他臉上,“快點開車吧你。”

05

顧辛烈的主臥裏有獨立衛生間,其他幾間房間的衛生間在門外,他本來說和我換房間的,但是我嫌麻煩,就在他對面住了下來。我覺得他那身櫻木花道的卡通睡衣很可愛,也從官網上買了一套。

於是我每天的日常就成了紮著小辮穿著球服版的卡通睡裙和顧辛烈鬥嘴。

有個周末,我在實驗室裏待了一天,搭了同組師兄的便車,晚上七點過後才到家,到家門口的時候就聞到一股難以忘懷的糊味。

我挑了挑眉毛,深吸一口氣,推開門。果然不出我所料,廚房裏烏煙瘴氣,顧辛烈圍著買雞精送的黃色圍裙,一手拿鍋鏟一手拿著湯勺,頭發被他撓得亂七八糟。

而大理石的料理臺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錫紙盒。雖然形狀各異,但裏面全都躺著黑糊糊的、看起來很神秘的東西。

我絕望地扶額:“說吧,這是怎麽回事?”

顧辛烈回過頭來,看到我有些緊張,連忙將手上的家夥往身後一背,掩掩藏藏的,“什,什麽怎麽回事?”

“別裝了,”我走到他面前,抻著脖子看了眼鍋裏黏成一團的菜和肉,心疼死了,“你瞎折騰什麽呢。”

“下,下廚啊!”

我真為“下廚”這兩個字感到悲哀。我擺了擺手,拿起一旁的筷子,小心翼翼地從鍋裏夾了塊肉嘗,牛肉老得根本嚼不動。為了不傷害顧大少的玻璃心,我還是硬著頭皮把它直接吞了下去。

“然後呢,”我指了指料理臺上的那些錫紙盒子,“這些又是什麽?”

“甜點啊!”他興致勃勃地向我介紹,“這是黑森林蛋糕,這是焦糖布丁,這是慕尼黑,這是藍莓蛋撻,這是巧克力曲奇,這是……”

“夠了,”我面無表情地伸出手一把捂住他的嘴,“我聽到中華小當家在黃泉之下哭泣的聲音了。”

顧辛烈撇了撇嘴,一雙漆黑的大眼睛像小狗一樣無辜而又期待地看著我。

我想了想:“你這是專門做給我的?”

“才不是專門呢!”他立刻反駁,“只是順便!”

“哦——”我故意拉長了聲音,“你做了滿滿一廚房的東西,就是為了順便做給我?”

“是的。”顧大少昂首挺胸地點點頭。

我忍俊不禁,奪過他手中的廚具,站在他身後,解開他的圍裙自然而然地系在自己腰上,然後指揮他:“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給我撿開。”

顧辛烈吃驚地張大了嘴:“你會做菜?”

我沒出聲,只埋頭打燃天燃氣。是啊,我會做菜,我怎麽能不會呢。江海喜歡下廚,他對美食向來挑剔,我自然比不上他的廚藝,但是為了不被嫌棄,我一有空就躲在廚房認真鉆研。別的大菜不敢說,普通的家常菜還是能拿出手的。

見我沒有回答,顧辛烈更郁悶了,他傷心地在一旁痛哭:“不是說要馴服一個人首先要馴服她的胃嗎,姜河你開外掛吧,你這麽懶,怎麽會下廚?”

我面無表情地轉過身,沖顧辛烈勾勾手,他不明就裏地湊過來。我踮起腳將手中的雞蛋在他的額頭上敲了敲,然後又對著鍋倒下去。

等我將最後一盤熗炒蓮白端上桌的時候,顧辛烈那崇拜的眼神讓我有一種錯覺,坐在我對面的不是一個玉樹臨風的大少爺,而是一只吐著舌頭搖著尾巴的大狗狗。

“金毛?”我一邊想一邊說,“不,還是哈士奇吧,它比較二。”

“嗯?你說什麽?”

“沒什麽,”我立刻換上一張和藹可親天真無邪的笑臉,“我在誇你。”

吃完飯後,顧辛烈自告奮勇去洗碗,我無所事事,就拿出一大桶冰激淩橫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電視裏一大群美國人笑得東倒西歪,我十分淡定地又舀了一勺冰激淩,悲哀地發現笑點不同真是很難做朋友。

等顧辛烈洗完碗走過來,他神情古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莫名其妙地開始傻笑。

我一把扯下含在嘴裏的勺子,打量了他一番:“幹嗎?”

“沒,沒有啊。”他東張西望,舒舒服服地蜷在另外一張沙發上開始玩PSP。

他上揚的嘴角看得我頭皮發麻,我仔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穿著打扮,並沒有什麽不妥的地方。然後伸出手在自己身上嗅了嗅,也沒什麽不對的味道。

哈士奇,我在心底腹誹他。然後等我優哉游哉地吃了三分之二桶冰激淩後,我滿意地揉了揉凸起來的小肚子,然後站起身走到冰箱前,準備把剩下的冰激淩放回去。然後我發出一聲咆哮:“顧!辛!烈!”

顧大少一臉鎮定,十分有範兒地盯著屏幕:“別吵,我最後一關了。”

我真是恨不得將手上的冰激淩桶扣他頭上,“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我手中這桶冰激淩是你的?”

“哎呀,大家同住一個屋檐下,何必這麽見外呢。”他十分大方地回答。

“是啊,”我涼颼颼地接過話,“如果它沒有被你吃過幾口,如果這個勺子沒被你用過的話,我何必這麽見外。”

“真的嗎?”他一副吃驚的表情,擡起頭看我,“那你要對我負責噢。”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我破罐子破摔地將剩下的三分之一的冰激淩也吃了個幹幹凈凈。

看著顧辛烈明明在打游戲,餘光卻不時地向我掃來,然後強忍住不要揚起嘴角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麽,我卻覺得有點心酸。

大概是吃了太多冰激淩的緣故,我忽然覺得很冷,打了一個寒戰,雙手環著抱緊自己。

“姜河?”

“嗯,”我走到他面前,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我斟酌著開口:“喏,顧辛烈,你應該知道吧。”

“知道什麽?”他漫不經心地問。

“我喜歡了江海十年這件事。”

對面顧辛烈的手指忽然一頓,然後他緩緩擡起頭看我,他的眼神冰涼,好似萬裏冰封。

“所以,”我閉上眼睛,繼續說,“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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